綠水傾城

人有時真的不願回首當年。

因為，那座城，那個人，那「轟隆隆」的爆炸聲，是我一生一世的夢魇。

當我坐在窗前看到小院裡正在開放的玉簪花，聞到那一縷若隱若現的清香，想起那段經歷的時候，有一點點的遲疑：故事是從哪裡開始的呢？

是那個下午。

那個讓我心驚肉跳的下午。

許多年過去後，仍清晰地記得那心驚肉跳的感覺。

那是個太陽明晃晃掛在空中的秋天。漢水綠透，滿山櫨木葉子紅透，天透得像塊藍瑩瑩折射出陽光七彩光暈的大玻璃，風透著若有若無的沉香味兒。我和幾個女同學在學校操場上踢毽子，操場邊有一排高高綠綠樹幹筆直的白楊樹，繁茂的葉片「啪啦啪啦」響，還有幾簇開著細密花朵的白玉簪。忽一陣尖溜溜兒的邪風吹來，不知道什麼東西吹進了我的眼裡，眼珠轉了一下，感覺刺疼，下意識地「哎喲」了一聲。

穿著一件紅花花兒裌衣的寇甘玲在我身邊，隨口問了一句：「咋啦？」

「眼睛裡好像進了個渣渣兒。」我說。

她連忙說：「我給你看看，我給你吹吹。哪隻眼？哪隻眼？」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來扒拉我那只不斷眨巴的眼睛。

我想拒絕，來不及了。

她吹了兩下，先說：「沒東西呀，沒看見呀。」緊接著就是「呀—！」的一聲尖叫，把幾個同學都嚇了一跳。

我更是被嚇呆了。

她哆哆嗦嗦地指著我，手指頭幾乎觸到我的眼眶，大驚小怪地說：「你、你、你你你……你的眼睛裡咋有兩個小人兒！」

什麼小人兒？還有兩個？她這麼一嚷嚷不打緊，我隱藏了許久的秘密暴露了。

旁邊的幾個同學都圍上來看我的眼睛。

我趕緊瞇縫起我的眼睛，不想讓她們看，但來不及了。自從我偶然從鏡中看出我的眼睛有點點奇怪，有點點與眾不同後，我就喜歡瞇縫起眼睛，用長長的黑睫毛遮蔽我的眼睛；平時走路也喜歡耷拉著腦袋，害怕別人發現我眼中的秘密。

所以，那時大人們都認為我是一個沉默且孤僻的怪小孩兒。

我的每一隻眼睛裡，都有兩個相連重疊的小黑球兒，兩個瞳仁。

看到我眼睛裡的怪異後，幾個人「轟」的一聲，大呼小叫地跑了，一邊跑一邊尖叫著：「妖怪！明素素是妖怪！妖怪來了！」

寇甘玲遲疑了一下，也跑了。

她們把那幾個白色、褐色、彩色的毽子和我扔在了空蕩蕩的操場上，那些被遺棄的毽子像幾隻驚恐的小鳥。

我有點絕望的，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睜大了眼睛，把眼睛睜得大大的，是翻，翻白眼兒，眼珠子都鼓出來了，恨不能把那多餘的討厭的瞳仁擠出眼眶。看著她們奔跑的身影，我不知是該恨她們還是恨我自己。看著看著，好像又一陣邪風襲來，頭皮抽搐了一下，一道藍瑩瑩的電光「嘶啦啦」旋轉著從我的腦海裡掠過，一股心驚肉跳的感覺掠過全身。瞬間，我眼前的景物忽地變了，天色驟黑，剛才明明是寇甘玲她們幾個在平坦的操場上跑嘛，我怎麼忽然看到的是一群鳥在一片茂密的林子裡無聲地飛翔？林間還捲著毛毛細風？那些鳥有的是彩色的，有的是黑白的，我能認出來的有喜鵲，有燕子，還有一只似乎是色彩斑斓的錦雞。

她們全都變成鳥了嗎？

有隻鳥飛得挺好看的，灰金色的翅膀一閃一閃的，像在音樂的伴奏下翩翩起舞。我認不出那是什麼鳥。

我懵了。

青天大白日的，見鬼了嗎？

我想大叫，卻像魇住了，叫不出聲來。